茶--一个爱上福建的理由

2020-03-22 zsdown520  646  收藏  管理
普洱茶

不敢说与茶相知年久,但却是嗜茶如命、不可一日无茶的人,当然不会忘记闽茶对我的润腑涤烦之恩。福建是著名茶乡,所产的茶品种既多,品质又高,又各具卓尔不群的个性。喝着福建的乌龙茶,当那种美妙的“岩韵”“观音韵”春日轻雾般泛起,我就会想:福建即使不是我的故乡,我也会爱这一方水土。

说起福建的名茶,出于我意料的,并非每位茶客都厘清每一种茶的归属,一般人更是颇多淆乱。有的是将铁观音误判作绿茶,有的是以为武夷岩茶全是红茶。

这也不值得大惊小怪。梁实秋在现代作家中可算是茶人,显然比鄙视过他的鲁迅先生精于茶饮之道,可连梁实秋都说过“铁观音、大红袍均为闽南之名茶”这样的话。这句话,池宗宪说是“只说对一半”(《茶席——曼荼罗》),台湾文人到底敦厚,其实这话是错了一半,大红袍产自武夷山,那是闽北,绝非闽南。

说到福建茶,我估计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不是铁观音,就是大红袍,然后有些够段位的茶客会说“还有福鼎白茶”,或者有些贵人或者潮人会说“金骏眉”。福建2014年起开辟的几条茶文化旅游线路也证实了以上猜测——武夷山大红袍之旅、桐木关金骏眉之旅、安溪铁观音之旅、福鼎天姥山白茶之旅。

四大名茶之中,金骏眉是红茶,福鼎白茶是真正的白茶(就是宋徽宗所推崇的那种白茶,不同于“安吉白茶”那般其实是绿茶的挂名白茶),而知名度前两位的大红袍和铁观音都是乌龙茶(即青茶),占了一半,加上问世时间、历史文化、产量等因素,福建主要还是给人“乌龙茶之乡”的印象。

只不过,在闽茶的舞台上,乌龙茶虽然是气压全场的主角,上场却是姗姗来迟。福建从古至今茶种甚多,而且像大红袍、铁观音等名茶的出现都是晚近,因此福建最早出场的不但不是这些名角,甚至都不是乌龙茶。

古早的茶早已绿断香消,古早的茶人自也无处寻觅,可终究,茶闲烟尚绿,人过名犹香,况且——石在,诗在。

石,指的是泉州南安莲花峰石上的摩崖石刻“莲花茶襟 太元丙子”。太元丙子为东晋孝武帝司马曜的年号,是公元376年。千锤凿石,不可磨灭,福建产茶最早的文字记载就是此处。这比陆羽《茶经》还要早三百余年。

“莲花茶襟”,这清香四溢、悠然出尘的四个字,让闽南的石头至今都留着晋代的茶香。

唐代,虽然陆羽本人很可能没有到过福建,但《茶经》引领的茶风大盛,闽地的茶香自然萦绕于诗人们的笔端。

晚唐诗人韩偓,就是李商隐夸他“十岁裁诗走马成”、“雏凤清于老凤声”的那位韩冬郎。但他后来的诗名却似乎辜负了李商隐这位姨父期许,除了生逢乱世,多少也吃了“初名要趁早”的亏——他早年所作《香奁集》,多写艳情,后人遂将“丽而无骨”的诗称作“香奁体”,多有贬意。当然也有人认为他是一位忠贞之士,其感怀伤时的诗作才代表他的真正水准。

好吧,对韩偓的评价可以保留争议,但是他避乱入闽、当过“闽漂”却是确凿无疑的。“水自潺湲日自斜,尽无鸡犬有鸣鸦。千村万落如寒食,不见人烟空见花。”这首唐亡后诗人寄身离乱、抒写时代创痛的诗,题为《自沙县抵龙溪县,值泉州军过后,村落皆空,因有一绝》。沙县、龙溪、泉州,都在福建境内。而曾几何时,在军阀混战的间歇里,诗人依然敏感于田园的宁静,在诗中有细致而清新的记录:“柳密藏烟易,松长见日多。石崖觅芝叟,乡俗采茶歌。”(《信笔》)这里写的是晚唐闽南的茶乡风光和茶风茶俗。

五代时詹敦仁,端的没有辜负安溪首任县令这个身份,是位真正的“别茶人”,其《与道人介庵游历佛耳,煮茶待月而归》诗中所写,颇合茶中三昧:“活火新烹涧底泉,与君竟日款谈玄,酒须径醉方成饮,茶不容烹却足禅。”

到了北宋,正如蔡襄在《茶录》里所说的,泉州七县就都种茶了。而北宋宋子安的《东溪试茶录》更载:“堤首七闽,山川特异,峻极回环,势绝如瓯。其阳多银铜,其阴孕铅铁。厥土赤坟,厥植惟茶。……茶生其间,气味殊美。”

在宋代,东晋开始就率先登场的莲花峰茶继续引人注目,其中有一种长在岩缝中的“岩缝茶”已经俨然名茶。1011年,泉州郡守高惠连游莲花峰后,留下了“岩缝茶香 大中祥符四年辛亥”的石刻。南宋傅宗教到莲花峰后,也留下“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男女携筐,采摘新茶”之句(《游莲花峰茶怀古》)这种“岩缝茶”后来经过南宋僧人净业、胜因培育、焙制,品质日佳而远近驰名。

宋代的斗茶成风,此风也在莲花峰石刻中记录得明白无疑。如1247年(淳祐七年),泉州知州兼福建市舶司提举到九日山祈风后到莲花峰“斗茶而归”。比起后世顶戴乌纱的衮衮诸公并不识茶爱茶,惟将各色名茶塞满储物间,或者以喝别人献上的天价茶“刷存在感”,这位宋代的地方官员可谓风雅至极了。

蔡襄《茶录》中只说“晋江清源洞及南安一片瓦产者尤佳”,但事实上安溪作为产茶区在宋代也已崛起。

安溪境内多山,气候宜茶,与别处一样,茶的兴起也有寺、僧有关——安溪清水岩乃天下清水祖师庙的祖庭:“清水高峰,出云吐雾,寺僧植茶,饱山岚之气,沐日月之精,得烟露之霭,食之饥,疗百病。”这种寺僧所植的清水岩茶有“其味尤香,其功益大,饮之不觉两腋风生”之评(《清水岩志》)。当然宋代安溪茶种已经十分丰富(但均非现在的安溪名片铁观音,铁观音是真正的后来居上),并且满山遍野都是茶园,谓余不信,只读宋人黄夷简《小居》诗便知,黄夷简眼中的安溪可谓满目翠芽、清芬沁人——“宿雨一番蔬甲嫩,春山几焙茗旗香”。

明代正德年间,南安莲花峰茶因莲花台寺改建石亭,此亭名为“不老亭”,典出北宋戴忱刻在莲花石上的诗句“一莲花不老,过尽世间春”。因为这座石亭,从此包括“岩缝茶”在内的莲花峰茶就都改名为“石亭茶”,因本是绿茶,又叫“石亭绿”。

除了莲花峰的石亭绿,清源山茶亦是名茶——“武夷之外,有泉州之清源,倘以好手制之,亦武夷亚匹”。(明许次纾《茶疏》)《泉南杂志》有“清源山茶,清翠芳馨”之语,可知也是绿茶。

作者简介:潘向黎,作家,南京大学文学博士,文汇报特聘首席编辑。1966年10月生于福建泉州,少时移居上海至今。著有《白水青菜》《穿心莲》《茶可道》等作品,2002~2005年连续四年登上中国小说排行榜。曾获文汇报笔会文学奖、上海文化新人称号、首届青年文学创作奖、第十届庄重文文学奖。小说《白水青菜》获第四届鲁迅文学奖(2004~2006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茶可道》获第五届冰心散文奖首奖。

(责任编辑:八分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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