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物天地》上发表的高鸿先生文章附有两幅《龙蟠虎踞今胜昔》图的款署:一幅作品款署为“一九六○年五月写 傅抱石并记”,一幅作品款署为“一九六○年七月十六日 傅抱石”。高鸿先生的《质疑傅抱石款〈龙蟠虎踞图〉》文章中关于款署一段是这么说的:“令人不解的是,是次展览的《龙蟠虎踞图》与南京博物院收藏其中一幅《龙蟠虎踞今胜昔图》(纵60厘米,横87厘米,创作于1960年5月)的尺寸悬殊非常大,前者是71.3平方尺,后者仅有5.2平方尺。查看两图纪年,前者是1960年7月16日,后者是1960年5月。时差不过两个月,如何尺寸有变而题款的位置、段落以及款识字数的大小、多寡却如此的一致?且‘龙蟠虎踞今胜昔’这七个字除了‘虎’字变化了写法,其余六字一如翻版,这对一直富于创造精神的傅抱石先生来说,可能吗?”
其实,这两幅作品的款署虽然表面上看是很相似的,但是,禁不住仔细分辨,它们之间还是很不一致的,我们试作如下分析:
先说第一个字“龙”。
如果以一般观者的眼光去看这两幅款署的异同,则应得出两款署在大体轮廓上的相似,若以单体字来看,第一个字便可见出不同,差别就在“龙”右下部分的三撇(或曰三小横,下略)。用内行人的眼光来看,换句话来说,即以书法用笔结字的观点来看,这里面值得说的地方有一些。我们看图一“龙”字右下部的三撇,规规矩矩,一撇挨一撇,非常紧凑,如果是略有书法习练基础的人,是不难将这三撇学得像的,而图二的“龙”字右下部的三撇,就写的复杂得多了,在“龙”右半部竖折完成后,蓄笔略停,然后向上迅速挑出、回环,将三撇写成类似阿拉伯数字“3”字的模样,如果不能掌握行笔的疾徐,墨量的多寡,和相当的自信,是难以成字的。
我们不妨作个实验,摹写这两个“龙”字,摹写之后,我们会发觉,图一的“龙”字好学,且能学得近似,而图二的“龙”字,则限于上述原因,很难模仿,非要“近真”,恐要东施效颦了。
整体看这个“龙”字,图一的写法,用笔内收,属于欧褚一脉,图二的“龙”字,则得平原外展之意。两相比较,重点在“龙”字左部“立”下的“月”字,非常清楚,图一此字没有左右回护,好似失去重心之人,给人以摇摇欲坠的感觉,图二中此字的写法,就非常稳妥。另外,我们还要留心“月”字末笔向右上牵丝这一细节,图二合理流畅,图一生硬勉强。
再谈第二个字“蟠”。
乍一看,也的确没有多少区别,但如果仔细分辨一下“蟠”字的“虫”字旁,还是能发现出一点问题的。首先是与前字末笔的牵连关系,图二“龙”字末笔完成之后,笔断意未断的自然过渡到下面“蟠”字“虫”旁第一笔。反观图一,笔意断开,使上下字失牵。中国书法由于是竖写,所以,书家在书写时,上下字的属连关系应该是极其自然的,而模仿者因限于心理、字款、行款等诸多因素,往往会做不到自然的相连。再者,图一“蟠”字的“虫”字旁,将“虫”字的二、三笔画圈,这种简单的处理方法,颇似硬笔用惯了写出的毛笔字,不合毛笔用笔结字的规矩,而图二却没有如此弊病。
第三字“虎”字和第四字“踞”。
从字形上看,两款中“虎”字的写法,确实明显不同,这里,我们可以理解作为艺术家不主故常的艺术表现方式,但用笔的沉稳和飘浮确实可以分辨出来的。图一“虎”字的最后一笔,明显可以看出书写者的犹豫,因而致使竖画写得不自信和飘浮。图一的“虎”字,采取的是草书的写法,用笔回环不是难事,恰恰难的就是这一竖,而这一竖是主笔,自书与摹书者心理不一样,前者即便写得不好,也不会犹豫。同理,“踞”字的写法,图一避重就轻,尽量在追求图二的字形,由于不能由着自己习惯去写,笔画的飘浮与笔力的孱弱,自是在所难免,尽管表面上还成“疏朗”之态,但和图二笔笔落在实处的“踞”字相比,还是比较清楚地看到它们之间的不同,尤其是“踞”字右半部下面的“口”字的书写,图一又俨然如同画圈。
第五字“今”和第六字“胜”。
可以说,这两个字是这两署款中最相像的两个。
第七字“昔”。
也存在字形相同而用笔绝异的问题。
另外,再说一下两幅作品款署中名款中的“石”字,除了字形有差异之外,在用笔方面,图一的“石”字一撇,出锋,图二的“石”字一撇,收锋;图一“石”中“口”字横折,搭锋顿按,图二“石”中“口”字横折,中锋绞转。
还有一点值得我们去分析,《文物天地》2006年第7期《质疑傅抱石〈龙蟠虎踞图〉》一文中配发的数幅《龙蟠虎踞今胜昔》图,其中两幅为南京博物院藏,另一为扇面,由私人收藏。
图二款署年份是这样写的:“一九六0年五月……”
另一幅款署年份是这样写的:“日前得读主席咏南京解放七律一首,涉笔成此……一九六二年大暑抱石敬记”
在一幅扇面款署为:“囗囗同志,惠囗即乞教正一九六四年六月抱石”
此三幅作品年份都涉及“六”字,相同的是,三幅作品“六”字都是用的草法写就,一、二画变成折笔,可见作者对于“六”字的写法,有他的习惯性,唯独扇面中年份涉及两个“六”字,书写者为避免雷同,故在第二个“六”字书写时,用了行楷体,即第一、二画分开。图一的年份书写一连遇到了两个“六”字,却未加任何变化(作为书画家,不论书法还是绘画,一连遇到两个相同的字时,都很自然的加上一些细微的变化,以避雷同),在此提出疑问。
这两幅款署为什么要写得“像”?而这“相像”之中还能让人找出这么多不像,个中缘由值得我们大家去思考。作为一个严肃的艺术家,除了闲情逸致偶然涉笔戏墨之外,恐怕对待自己的作品都会要求严格,有时几近于苛刻,尤其是重大题材的创作,不论小样大稿,都是不厌其烦的反复推敲、几经斟酌,甚至定稿之后,稍有灵感或者不满意时,都会将原作推倒重来,至于重复自己偏爱的题材,一画再画,一写再写者,古往今来此类事例不胜枚举。
如隋僧智永,曾写真草《千字文》800本分送江东各寺,南宋张即之,好写佛经,曾写多本《金刚经》分送各寺,近现代的画家、书家更是有将同一题材的内容反复画、反复写的故实。我们知道的如:齐白石的虾、徐悲鸿的马、黄胄的驴子,以及吴昌硕、沈尹默、邓散木等诸大家的作品等等。但是,需要提出的是,这些被重复的艺术作品,水准是不等的,决不能一概列入优秀,否则那就是“复印件”而非艺术了。
更有一些属于画家的未完成稿,或未定稿以及草稿等等,或因这样那样的原因,作者还未来得及增删、润色、修改,便又另起炉灶,在旧作的基础上重新创作,而旧稿又未毁弃……更遑论物故而被后来人将其生前作品、样张一概收藏。不论出于什么样的动机,收藏者请人在未完成稿上加添原作者款署,使其成为真假难辨的作品。这些,均给我们今天辨明真伪增加了极大的难度。
至于其他,限于篇幅,不再赘述。
因此,对于傅抱石先生图一、图二介绍的《龙蟠虎踞今胜昔》图的款署来说,应不属一人之所为,至于围绕此图展开的讨论,以至最后辨明真伪,则期待大家学者,为我们指点迷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