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在江南茶乡长大,少时参与茶事亦不算少,但真正形成饮茶习惯,还是工作以后的事情。至于以茶为业,视为安身立命之要务,更是在将职业与茶业合二为一的上世纪九十年代初。
开始将茶作为笔下对象,也是不经意的,犹如您实际上已经遭遇了您的真命天子,但您自己并不特别清楚。我在陆陆续续写了一部分茶的随笔、散文、论文和小说之后,也曾心有旁骛,但这盏茶恰如魔汤一般迷魂,绕我身心难去。到末了我终于明白,不是我喝了这盏茶,原来是这盏茶将我喝了。
茶,您越喝,您就越爱喝;犹如茶事,您越琢磨,您就越爱琢磨。那个博大精深的绿世界,人性的一切都在此中被得以观照,让我想起法布尔与他的昆虫世界。
作为华夏风物,人类饮品,世间万物中一种物质的存在,有关茶的知识性的解读自然是我多年来必须从事的工作,但如何判断茶在人类世界中的根本坐标,这更是我多年来一直困惑的问题。
有两位茶人引发我深入探讨这一有关生命终极意义的命题,一位是八世纪中国唐代茶圣陆羽,一位是十六世纪日本幕府时代的茶头千利休。他们各自遵循着自己内心对茶的理解,更以完全不同的方式实践完成了各自的命运。
我越来越执著地倾向于这样一种立场:茶,并非救世的灵丹妙药,更非狂欢的琼浆玉露;茶是这个纷扰迷茫的世界上,一盏企图慰藉人们心灵的净水。想到喝茶之人,我眼前往往会出现这样一个场景:傍晚的归途,孤独的旅程,抑或繁闹的十字街头,身心疲惫的行者,彷徨焦虑之中,眼前出现一座小小的茶寮。靠窗坐下,茶博士送上一盏洗尘之茶。您一边就着干粮慢慢地品饮,一边看着窗外那万丈红尘的此起彼落,大千世界在您眼前缓缓地爬过……
我的这些有关茶的文字,正是这样就着干粮喝着暖茶,缓缓地从被慰藉后的心灵里生长出来的。
或者我也可以说,茶把我喝了,然后呵了一口气,撒落了这一地的茶字。您翻阅也罢,不翻阅也罢,我都那么样地渗透在茶里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