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丹节度使印”于1972年发现于河北省隆化县,此印铜质,印背呈覆斗形,每斜面均刻一狮子,恣态各异。“印背中间,突起一弧形二层台,上铸一头蹲坐的狮子为钮。”边长6.5×6.5厘米。阳文篆书,笔划匀称,笔势圆转。
1982年《考古》发表了隆化县文物管理所撰写的《河北隆化县发现契丹节度使印》一文,对此印的发现经过,形制进行了介绍,并推测此印可能是唐开元、天宝年间,安禄山、史思明率兵征讨隆化地区的奚、契丹时“在战争中所遗落”,属唐印。节度使品位很高,如此高品位的古代官印,不论是传世品,还是出土品,均不多见,而其特殊之形制,更属凤毛麟角,因而它的发表,立刻引起古印研究者的注意。此印的时代是学界研究的重点,有持唐印说的,也有的学者虽认为是唐印,但又有某种疑惑,譬如曹锦炎在《隋唐官印的认识和研究》一文谈及此印时就说:“该印印钮制作极精,鎏金的作法隋唐以后又不见,此印是否为唐中央政府所颁,尚待考证。”
目前可见到的唐官印实物及印文已有数十种,其中有不少是近年从时代明确的墓葬中发现的,也有的是唐代文书上尚清晰可见的当时钤盖的朱色印文,由于资料渐多,唐官印的基本制度也就明朗起未了。“契丹节度使印”有几点与唐官印制度及唐印特征相矛盾:
其一、质地。唐官印的质地,无论官品高低,均无差别,均用铜。《宋史·舆服制六》说:“两汉以后,人臣有金印、银印、铜印。唐制,诸司皆用铜印,宋因之。”在今遗存的唐官印中,有品位甚高的中央官署印,如故宫博物院藏的“中书省之印”;有品位低下的县衙印,如安徽贵池出土的“宜春县印”;有品位中等的军官印,如陕西西安出土的“陕虢防御都虞候朱记”。无一不是铜质。遗存实物与文献记载是一致的。据报道,“契丹节度使印”为铜鎏金,“鎏金则大部分脱落”,按古代的铜鎏金官印,有的是金印的代替品,有的则是某一品位之官吏用印,不管是何种原因,它都是当朝官印的等级标志。唐官印质地无等级差别,显然“契丹节度使印”的质地不符合唐制。
其二、钮式。从遗存实物考察,唐官印钮式有环钮和橛钮两种。环钮有两式:一是钮略高,穿呈长环形,钮顶作圆弧状。典型代表有唐初的“齐王国司印”上海博物馆藏 、唐中期的“唐安县之印”。
高级官署“中书省之印”故宫博物院藏 。二是钮顶平,穿作拱形,印背四边削去棱角,使印背略有四小斜面。典型实物见有浙江省博物馆藏的“金山县印”。按金山即金华,武则天改,唐中宗时恢复金华县名。此式环钮罕见,可能只行用于武则天时期。唐印橛钮为扁长方形,弧顶,无穿。近年安徽贵池出土的“宜春县印”、陕西出土的“千牛府印”,据报道,均属此钮式。橛钮印是晚唐的一种新印式,橛钮印行用后,环钮印也就逐渐废止了。唐官印钮式并不复杂,其嬗变过程也清晰可见,从唐初到唐末,从高官到小吏,均是使用环钮印或橛钮印,无有使用狮钮印的。
其三、印体形状。今存唐印,除武则天时的“金山县印”印背四边削去棱角,使印背略有四小斜面,作为特殊时期的印例外,其余全都是直边背平的。可见,直边背平,印体呈方块状是唐代官印的印体形状,官署印、官名印;高品位官印、低品位官印均作此形。契丹节度使印“印背呈覆斗形”,且“四周斜面上刻有四只狮子图象”,显然与唐制不符。
其四、“印”字构形。唐官印均有“印”字,而且无论其颁发时间之早晚,印字构形均无差别,即爪部在上,卩部在下,绝对没有爪、卩分置两边的。“契丹节度使印”印字爪部在左,卩部在右,违反了唐官印文字的一般规律。
以上说明,定“契丹节度使印”为唐印,无论质材、形制还是字形均缺乏依据。
笔者认为,“契丹节度使印”乃是辽太祖耶律亿主政时期的契丹国印。耶律亿是于公元906年主持契丹国政的,史称辽太祖,太祖天显元年926 崩,在位二十年。契丹改国号为辽虽在辽太宗大同元年(947),然辽的不少典章制度在耶律亿主政契丹国时已呈初形,至太宗改国号为辽后,则加以发展和完善,逐渐形成一套较为完备的辽国典制,正如《辽史·仪卫志》所说:“辽太祖奋自朔方,太宗继志述事,以成其业。”由于辽制与契丹国制度有着如此无法割断的继承关系,所以我们判断“契丹节度使印”的时代,也可以从辽国印制和其它制度中寻找相关佐证。
辽官印有以动物形状为纽。
《辽史·仪卫志·符印》:“杓窳印。杓窳,鸷鸟之总名,以为印纽,取疾速之义,行军诏赐将帅用之。”又《辽史·天祚皇帝三》:保大三年四月,金侵辽,辽主无力抗拒,只好“遣牌印郎君谋卢瓦送兔钮金印伪降,遂西遁云内”。可见,辽高官印有用动物为钮的。“契丹节度使”亦为高官,其印作狮钮,与辽高官印以动物为钮一致。
辽节度使印印体呈覆斗状,有台。
1972年辽宁省阜新县知足山公社娘娘营子大队出土的“启圣军节度使之印”,“方形,长6、宽5.7、厚l厘米。背有方形台,钮在台上。”“印体呈覆斗形”可以认为此是辽节度使印的标准品。以此比照“契丹节度使印”,后者印背亦有台,印体呈覆斗形,两印形体相近。
辽官印表面涂颜色。
《辽史·仪卫志·符印》:“南北王以下内外百宫印,并铜铸,以黄丹为色,诸税务以赤石为色。”“契丹节度使印”的出土报告说此印“铜质鎏金”,又说“鎏金则大部分脱落”,将颜色误以为鎏金也未可知。对此问题,很希望收藏单位能找有关部门作一次化验。
辽有“契丹节度使”官名,而且是设置于异族聚居地的最高军政长官。
《辽史·圣宗纪》:太平六年二月庚午,“诏党项别部塌西设契丹节度使治之。”据此记载,辽设契丹节度使,引文中的契丹节度使是党项族塌西部聚居地的最高军政长官。“契丹节度使印”发现于河北省隆化县,此地是奚族聚居地,辽立国之前,奚人常反抗契丹统治,成为契丹政权稳定之一大隐患,于是就有契丹平奚之军事行动。《辽史·太祖纪上》:太祖受位五年910 ,春正月“丙申,上亲征西部奚。奚阴险,叛服不常,数招谕弗听。是役所向辄下,遂分兵讨东部奚,亦平之。于是尽有奚、之地。”辽太祖平奚以后,理当在奚族居地派驻一兼管军事和行政的官吏,依据前述辽在党项塌西部设置“契丹节度使”的例子,这一军政高官也应是“契丹节度使”。
以上所述之辽国官制、印制是“契丹节度使印”时代的有力佐证。考虑到契丹节度使是辽国设置于异族聚居地的军政长官,而活跃于隆化地区的奚族又是在辽太祖受位五年被契丹平定,其地才纳入契丹国版图的,那么,契丹在奚族居地设置契丹节度使当在这一年,因而此方“契丹节度使印”颁发时间也应为太祖受位五年,即公元910年,是迄今仅见的契丹国官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