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故乡,一叶茶流淌着一条江的底蕴与波澜。那种木船上的滩歌,那种沿河两岸的纤痕,那种崇山峻岭之间的云雾,都是它修炼后的正果。
解放前,村里有个草医,专治一些纤夫的水湿侵淫经络之疾。纤夫们雨里去河里来,日晒雨淋地在船上忙活,患了一身的病痛。纤夫们在水里行走,湿气大,故多为风湿之疾。后来,我爷爷偷窥出草医的这一秘方,乃茶叶和金樱子叶也。
一株茶叶能治病救人,混制成茶,更能让人延年益寿。我爷爷无事就爱蹲在草医的医馆聊天,说古论今地谈,天南地北地讲。一天,草医对我爷爷说:“看你经常自汗,告诉你一方。”
我爷爷是个纤夫,一年四季给一些船拉纤撑篙。听了,高兴不已:“什么药啊?”草医浅浅一笑:“用打霜的桑叶与茶混合,泡茶喝。”这方法简单,也十分有效。一段时间后,我爷爷的自汗就被治好了。以后,我爷爷上船,就煮一锅桑茶,嚷嚷地叫大伙喝,一日三餐地喝。
其实,在江的沿岸,一株茶是一种饭,叫茶饭,是很重要的事。逢上年关,亲戚上门,首先递上一杯热茶,暖暖外面的雪上风寒;出门劳动,一个大竹筒里装的是茶水,浇灌着酷暑的火热。故乡人戏言,一日可无饭,人不可无茶。
一株茶是故乡人的生命,也是赖以维持生计的“饭”。春天来了,梯土里茶儿绽放新芽,媳妇儿或姑娘们背着背篓,像只蝴蝶一样在一簇簇茶园跳跃。新茶上场,一家人昼夜不眠,忙采撷,忙炒茶发酵,忙烘茶晒茶。然后,等着收茶的人来买。
买茶的尽是外地人,有慕名而来的新商,也有熟门熟路的老主顾。他们邀的船停在一处码头,一个人爬上吊脚楼,看连绵的茶园和奔腾的江,听一曲山歌和船歌,呈陶醉状,然后踉踉跄跄地往码头上移动着驮茶的马儿。这时,江面船舶鱼贯不停,江畔炊烟不断。
一条美丽的江演绎着一座雪峰山的高大。当阳光透过山坳,火红地喷薄而出,江上的茶船也异常地早出行。我爷爷说,那时的船,把码头洗湿洗光滑了,人在石阶上吆喝着,然后一队队的船在一声“开船啦”的锣里,顺着湍急的江水,把一筐一筐的茶运出去。
一叶茶承载着一方山水的灵性,不管谁喝到了茶,都有一座雪峰山的高度,都有一条江的汹涌和壮阔。几年前,内蒙古的一个朋友收到了我的茶,坐在窗明几净的高楼里,边喝边说:“有一种山的清新,有一条江的明亮,还有一种春的绿韵。”
(责任编辑:八分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