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茶存在的方式是一种情绪。一个古镇也是这样的。比如我居住的古镇。
一杯茶的味道,来自一段焙干的记忆。古镇亦然,记忆里有那种苔藓般湿滑枯黄的色彩,以及厚重的青铜质感。记忆产生寂寞,茶和古镇都是寂寞的。古镇的寂寞像永远编着粗黑长辫,穿绣花布鞋,坐在巷陌深处斑驳的门槛上,痴痴等待出嫁的女子。心爱的小伙子已经披红挂彩,骑上高头大马,引领着唢呐队来了。新娘却是别人。热闹和喧嚣在巷口戛然而止。她的心事就此锁起。锁在冰冷的封火墙缝,磨平了表情的青石板下,和着风化的糯米石灰浆粉末,沉淀或者飘飞。
一枚茶叶的寂寞徘徊在青铜的质感和枯黄的色彩之外。羞涩的情窦刚在第一缕春风里冒出尖尖的芽,娇嫩微小,尚还未及睁开覆盖了毛茸茸睫毛的眼,就遭到一双粗糙大手的采摘。叶片的心事无奈地在大手里闭合,在火焰上煎熬。在干枯的过程里茶香四溢。被煎熬的干枯成就寂寞,成就强制的成熟。原来成熟有时不必遵循自然规律,煎熬是上好的催熟剂。一枚茶叶亦是如此。
喝茶的年龄
年龄是有颜色的,比如茶的颜色和红酒的颜色,还有咖啡的颜色。
红酒的年龄,属于浪漫、冲动和浓烈。艳丽的色彩,透明。而酒精的幻梦,只能穿过杯子,游离在杯外。
咖啡的年龄,黏稠又浓郁。苦涩,还有强求的甜味。不愿被苦味包裹的味蕾,伸长了手臂一个劲放糖。强制出来的甜腻,终究没能摆脱苦涩的包围。
茶香浸润了岁月的底色,从杯盏里慢慢溢出。清苦后弥漫甜润。自知,但气定神闲;自然浸泡出的颜色,深沉,像年深日久的生活。淡泊,不强求也不做作。
一不留神就走到了适合喝茶的年龄。
办公室,一杯茶相伴一份繁忙的工作。偶抬头,一山葱郁直映眼底。有年轻的文友啧啧羡慕:好有感觉的工作环境。
自己不悲也不喜。只是,总有泡一杯茶的冲动。特意撤掉不透明的紫砂杯,换用了玻璃杯。
一团干枯的叶片卧在杯底,闭合了无数寂寞和心事。开水注下,叶片张开,慢,不急不躁地敞开心怀。然后,一株植物,有枝有叶有花,悬浮在水杯里。一杯青山绿水。一个活色生香的小小世界。
有时瞎想:我的前世,一定是一株植物,枯瘦而清苦的植物。比如一株茶树,或者什么不开花的杂草。
握着杯子,看杯中物升腾,下垂,静止和运动,逐渐丰盈和饱满。既像一段年龄,又像一种人生——苦难中隐忍强大。一旦遇水滋润,便重生,便鲜活,便使周遭事物黯然失色。
茶香弥漫
黑鸭子悠远的和声,轻轻吟唱一首很老的情歌。老歌叫《半个月亮爬上来》。
更愿相信,她们已然换下黑色的衣袍,穿上洁白的长裙,纱质柔软的那种。就站在半个月亮的夜空下歌唱。四周山岚如黛。月华如水,漫在地上,波光粼粼。歌手就趟在水里,满世界的凉意。水很浅,湿了裙裾。水边有花朵绽开,白色的茶花,紫红的睡莲,或是淡香的百合。花开得安静,也朦胧,像躲在窗户里等待情人的美丽姑娘。
歌声同样安静。高中低音像氤氲的雾气,柔和地拧在一起轻轻飘升,散发一股子茶香。不浓不烈,不惊不扰,只在静谧的空间弥漫。半个月亮的夜空,还有梳妆的姑娘,都没被惊扰。
闭上眼睛。半个月亮升起的天空,如絮云丝轻轻舞弄。浅水波动的大地,则享受这份寂静和谐。黑鸭子的和声,若有若无,但有淡淡茶香,缓缓入肺,心脾舒畅。
(责任编辑:八分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