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岁前喝茶而不识茶,觉得喝茶和喝水、喝可乐没有什么区别,无非是解渴而已。后来被人带着领着,偶尔在城内茶馆中走动,喝了几次茶,竟然慢慢地喝出一丝丝茶之韵味来了。
有个朋友常在茶馆里“泡茶”。这个“泡”字,不是指用沸水去泡茶,而是沉湎于茶馆的意思。有闲工夫去“泡”茶的人不多,一整天都呆在茶肆的多半是文人,纯文人。官员们热衷于“泡”酒,所以酒价飞涨,文人原也是喜欢“泡”酒的,但终究是囊中羞涩,泡不起酒,只有“泡”茶了。
茶馆里的茶叶总是放在冰箱里保存,一年之内无论什么季节拿出来,依旧是新鲜的。递上一只玻璃杯,放上茶叶,用沸水一冲,倒掉,等到斟“第二道茶”的时候,那碧绿的嫩芽浮上来,又浮下去,浮上浮下的,像水中的芭蕾,又像是旧戏里的青衣,一股香味丰满丰满的,就是挤在杯子的口边,不肯散去。元代有曲子唱道:“茶烟一缕轻轻飏,搅动兰膏四座香,烹前妙手赛维扬。”当年李德载所见的烹茶工夫是多么的娴熟优雅,一双妙手,烹茶竟烹出了别样的韵味来。
所以说这样的茶适合去品。在茶馆里喝茶不叫喝,那叫品,不品不知味。喝茶是大口大口地,品茶则是呷一口,尝试一下它的滋味。品茶久了,渐渐地磨成慢性子。要尝到味的尽头,急性子是万万不可的。况且茶叶来自高山雾里,只有轻轻地去呷,细细地品,那山的灵秀,水的清澈和晨露暮霭,才能都留在舌尖上。
我常去的清溪河畔,有好几座茶楼,登临楼上可看见楼下柳花轻飏,曲径通幽,河面上偶有画舫飘过,真是个喝茶的好地方。好楼还要好茶,每每茶博士会拿出一种茶叫“雾里青”的,当作看家的招牌。“雾里青”茶,采自池州的仙寓山中,仙寓山,顾名思义就是仙人住过的地方。我去过那儿一次,高山峻岭,云蒸霞蔚,有一长寿村,多是百岁以上的老人。那里产出的茶,嫩而丰腴,香味既清且爽。据说茶中富含的硒元素,是长寿的秘诀。答应服务生要了一杯“雾里青”,也不贵,喝茶的当中,只要添几次水,就能消磨掉一个下午。其实,我总觉得在晚上喝“雾里青”尤为适宜,能仗着它的仙气,除掉一天的俗气。
喝茶除了好楼好茶外,还要有好的境地。春天喝茶宜凭窗远眺,看春水微涨,花开得灿烂;夏季宁窝在房间里喝绿茶;秋天则在院子里清梦初回,捧一盏茶,换上秋衣问断鸿;最数冬天喝茶有韵味,在冬天,三四挚友,围炉而坐比蹲空调间更好,若是窗外有雪菲菲,那更是别有风味。茶之韵茶之味,都在茶外。
实际上,喝茶喝的是真性情,泡掉了纷扰之心,泡来了高山流水。曾有两位僧人向赵州禅师请教什么是禅。禅师问其中的一个,“到这里来过吗?”回答:“没来过。”禅师说:“喝茶去!”赵州禅师又问另一个僧人,问:“来过吗?”僧人说:“我来过。”禅师说:“喝茶去!”监院不解问:“禅师,怎么来过的和未曾来过的你都让他喝茶去呢?”赵州禅师喊“监院!”,监院应了一声,禅师说:“喝茶去!”禅就是喝茶,喝茶就是禅,众人说的禅茶一味,就这么简单。说到大的一点,人生也就这么简单:顺其自然,安贫乐道。
所以现在我一边喝茶,一边却没有什么可想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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