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对于吃茶的兴趣

2020-03-28 zsdown520  698  收藏  管理

普洱茶

茶这样东西,虽然不如衣食之重要,但它总是人们生活上不可一日或缺之物,所以古来的妈妈经济家,也把它列入开门七件事之一。而饮食两字又联成一个名词,并且“饮”还在“食”之上。则其重要,实在不逊于衣食。诗人的“寒夜客来茶当酒”,的是名句,不特境界清幽,趣致亦高雅。又昔日文人诗文中,以咏酒记茶之篇最多,我想这是时代的不同,到后来便以烟代替了酒。我个人也是喜欢这两样,而不大喝酒的。尤其是好烟佳茗,无论是花晨月夕,也不管是春风秋雨,都可以慰人寂寥,沁人心脾。
不过近来纸烟缺乏,不大好买,而我又是懒得成随遇而安的人,有时候在“二者不可得兼”的环境下,于是茶更显其重要。真是“谁谓茶(荼改)苦,其甘如荠”。故平常每当一张(报)在手一枝(烟)在口的时候,这一杯好茶的需要,比任何事物还要迫切。这种嗜好,我想世人中总不在少数吧。
吃茶说雅一点便是品茗,虽然是件日常的普通事,但这里面也有很多的讲究,极专门的学问。所以关于“茶经”,“茶典”,“茶史”等那一套,都暂且不想提他,只是谈谈我个人对于吃茶的兴趣罢了。
我觉得茶,它的好处,也可说是它的长处,便是无论在什么场所,它都可以与思虑、情感融化,决不随主观而有喜厌。譬如我在上海的时候,常常同朋友到永安茶室去吃茶。虽然那个地方是繁华中枢,那个所在是洋楼大厦,吃茶的时候,又只见一片人海,万头攒动,且市声嘈杂。但与二三知己,上下古今,高谈阔论。闹中取静,以绚烂为平淡。一杯清茗,反觉得悠闲舒适。古人说:“臣门如市,臣心似水。”颇可于此借用。
所以在热闹的地方吃茶,也不失其清幽。至于久居北京,自然以公园之地最雅,茶最新,松柏参天,花叶满地,树下品茗,顿觉胸襟开朗,尘俗全消。而红男绿女,雅士高人,土气粉香,袭人眼鼻,身坐园林,特感幽趣。论其境界,一动一静,虽不必说有高下之分,实在有老少之别。因为在精神上,好像一个是摩登少年的,一个是澹静老年的。
还有他的功用,就是调剂疲劳,除了吃茶以外,没有再好的方法。所以常看见北平的车夫,每逢走到有名的茶叶店门前,总是进去买一包“高末”(好茶叶末儿),预备回头休息的时候养养神。因此它能够普及的原因,便是同纸烟一样,没有阶级性。不像雪茄烟,老是拿在富贵人的手中,平常的人拿着,与身份也不大调协。有点“鼻子大了压倒嘴”的神气。
关于论茶的文章,虽然很多,但大都偏于煮茶与茶具方面,明人言之尤详,李渔的《闲情偶寄?一家言》即其代表。而说得较深刻有趣致者,还是文震亨的《长物志》,其卷十二香茗云:“香茗之用,其利最溥。物外高隐,坐语道德,可以清心悦神。初阳薄暝,兴味萧骚,可以畅怀舒啸。晴窗榻帖,挥麈闲吟,篝灯夜读,可以远辟睡魔。青衣红袖,密语谈私,可以助情热意。坐雨闭窗,饭余散步,可以遣寂除烦。醉筵醒客,夜语蓬窗,长啸空楼,冰弦戛指,可以佐欢解渴。品之最优者,以沉香芥茶为首,第焚煮有法,必贞夫韵士,乃能究心耳。”这段虽然以“香”与“茗”,同时描写,而香究属于气味,虚无缥缈,故仍着重茶字,以香作陪衬耳。
至于讲论吃茶,似以陈金诏《观心室笔谈》所述,最为可取。他说:“茶色贵白,白亦不难,泉清瓶洁,旋烹旋啜,其色白白。若极嫩之碧螺春,烹以雨水文火,贮壶长久,其色如玉。冬犹嫩绿,味甘香清,纯是一种太和元气,沁入心脾,使人之意也消。”又云:“茶壶以小为贵,每一客一壶,任独斟独饮,方得茶趣。何也,壶小香不涣散,味不耽迟,不先不后,恰有一时,太早不足,稍缓已过,个中之妙,以心受者自知。又云:“茶必色香味三者俱全,而香清味鲜,更入精微。须真赏深嗜者之性情,从心肺间一一淋漓而出。”
以上各条,由平淡中深得妙谛,知作者于吃茶一事,可谓三折肱矣。陈氏又沦茶云:“江南之茶,唐人首称阳羡,宋人最重建州。近日所尚者,惟天目之龙井。盖所产之地,朝光夕晖,云滃雾浮,酝酿清纯,其味迥别,疑即古之顾渚紫笋也。要不若洞庭之碧螺春,韵致清远,滋味甘香,全受风露清虚之气,可称仙品。”按陈氏为清道咸间人,故他的高论,与我们的见闻,尚不相差太远,也能作会心的领悟。不似明以前的文章,无论如何精辟,于时代上,总觉得隔一层似的。
又吃茶遗事,清乾嘉时破额山人《夜航船》记“绛囊三品”:“偶阅宋史天禧末年,天下茶皆禁止,主吏私以官茶贸易及一贯五百者死。自后定法,务从轻减。太平兴国二年,主吏盗官茶贩鬻【yù】钱三贯以上,黔面送阙下。欧阳文忠公上奏:往时官茶容民入杂,故茶多。今民自买卖,须要真茶,真茶不多,其价遂贵。予想今若此渴杀人矣。叶生在旁曰:我与君无碍,菖蒲汁橄榄汤,乱嚼槟榔木,尽可应酬涸舌。所苦者眉生耳。眉生者进士新淦令莼卿公次子,酷嗜茗茶者也。生尝曰:茗茶味苦,益人知虑不浅。
座右书一联云:‘身健却缘餐饭少,诗清每为饮茶多。’喜砚石;善清谈,麈挥玉映,香屑霏霏,竟易厌。遇龙图,雀舌、蒙顶、日铸,则漱口汩汩,枯肠沃透,若清明后勿润喉也,谷雨后勿沾唇也。每造友家,辄自带茶,恐主人茶不佳也。主人艳其茶好,恒与索之。于是座客尽索之,生窘甚。
归家制绛纱囊三枚,上囊曰原,中囊曰法,下囊曰具,依陆鸿渐《茶经》三篇之名而名之。上系领上,中系肘后,下系腰间。上贮绝妙佳品,非原原本本,殚见博闻,兼诗骨高超,功深养邃,有益于己者,不得丐其余沥。若胸无城府,语亦中听,可以中囊之法字号与饮。然已不可多得。目前泛泛之交,下囊应酬而已。”
眉生名士,虽然懂茶,未免把茶看得太珍惜一点,还是随便些听其自然,则更有逸趣。于上记可知“官茶”容民入杂。民自买卖,始得真茶,但价亦贵。这与今天的配给相似,凡是所谓“官米”,“官面”,“官烟”,“官糖”,总是有假。自由买卖的,价钱又贵。真是自古已然,于今为烈了。
还有一种吃茶的方式,于时间上地理上,都称得起上乘,便是乡间的“野茶馆”。只可惜都会的人们,少有机会去享受。所谓野茶馆,在北京大半都在城外,或依古寺,或近村庄,有临时搭棚的,有于屋前藤萝花架下,取自然环境的。座位不多,天然幽静。尤其大清早晨,红日未升,余露犹湿,鸟语花香,气新神爽。
凡来“溜弯”吃茶的养鸟的人,将鸟笼挂于檐前,让它去“调嗓”,引吭高歌。自己一面啜茗,一面和同道或谈些市井琐事,或讲些社会新闻。真可说是世外桃源,羲皇上人。我以为这种境界,与“杨柳岸晓风残月”的图画实相仿佛。城里虽然有什刹海,也可以临水看荷,但终不是农田乡下。越是久居城市的人,越感觉得这种地方悠闲无为的可贵与可爱。
末了附带的说到“茗具”,自明以来,便一致公认以砂壶为最合适。李笠翁《一家言》,有茶具一篇,他说:“茶注莫妙于砂壶,砂壶之精者,又莫过于阳羡。又云:凡制茗壶,其嘴务直,一曲便可忧,再曲则称弃物矣。……星星之叶,入水即成大片。啜茗快事,斟之不出,大觉闷人。”李氏所谈,可谓快语。
清中叶以后,砂壶之中,又重陈曼生(鸿寿)所制,名为“曼壶”。确较一般精雅别致。不过近来曼壶真者,颇不易得,即有价亦昂贵。日前在隆福寺古玩摊上,见有小砂壶一具,质式均极精巧,一入眼即知其必系名作,壶底果有“宣统元年匋斋自制”篆章,惜壶盖略有残缺,乃用浆糊粘合者。嫌其破损,太息而去。
返家后于心耿耿,终不能释。乃于第二日亟【jí】去寻购,据云余看后即出手矣。按匋斋系清人端方号,端方好收藏古物。辛亥革命前,在四川被杀,其枕匣中只一部旧抄本《红楼梦》。可见好东西自有识者。余所置虽有砂壶数件,而日用者仍为瓷壶。老实说还是没有这种真正的闲心逸情,所以虽然天天吃茶,而没有一次品茗。所谓品的环境与机会,也确是很难得的。

(责任编辑:八分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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