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后世的中国人,茶仅是一种可口的饮品,而绝非理想。国家的长期灾难使人们丧失了对生活意义的追求,他们变成了现代人,也就是说,变得世故成熟。他们失去了让诗人和古人保持永久青春的梦幻的崇拜。他们变得折中,遵循世界的惯例。他们也变得玩世,不愿屈尊去征服或者崇拜自然。尽管明代的茶叶中有花的芳香,但是唐宋茶仪的浪漫韵致在茶杯中已丧失殆尽。
茶道大师们秉承这样的信念,只有将艺术融合贯穿于生活,真正的艺术鉴赏才有可能。因此他们力求将在茶室中习得的高度优雅来规范自己的日常生活。无论在任何场合,他们都保持精神上的平静;他们的谈吐永远不会干扰周围的和谐。服装的剪裁与颜色,举止与步态都表露出艺术的人格。
凡此种种都是不能轻视的事情,因为一个人只有使自己美,才有资格去接近美。因此茶道大师们努力使自己成为艺术,而非艺术家。这就是美至上主义的禅。完美无处不在,只要我们决意去认识。利休喜好引用这样一首古歌:世人只爱春花发,吾独爱,山间雪地萌新芽。
晚冬时节进入茶室,你会看到山樱幼细的枝条与茶花的蓓蕾映衬,这是即将逝去的冬天的回声和春天的预言的组合。如果你在酷暑的正午进入茶室,你会在壁龛幽暗的凉意中,看到吊瓶内静置一支百合,这轮被露水濡湿的花朵,像是在嘲笑人生的愚妄。
茶的仪式是即兴剧,它的情节由茶、花和绘画交织而成。没有一点多余的色彩混杂茶室的色调,没有一点不协调的声音打破事物的节奏,没有一个无谓的动作闯入这里的和谐,没有一个词汇扰乱四周的统一,一切行动都进行得单纯而自然—这就是茶的仪式的目的。
一个公认的茶之信徒—查尔斯兰姆说出了茶道的精髓,他说,他所知道的最大的快乐就是暗中行善,并被偶然发现。茶道就是这样一种隐藏着你可以发现的美艺术,一种你怯于表露的暗示的艺术。它是一种冷静而彻底地自嘲的高雅的秘密。茶道本身就是一种幽默——一种达观的微笑。
它(茶)不像葡萄酒那么傲慢,也没有咖啡那么自我,更没有可可那样故作天真。
如果一个人不能领悟人生亦庄亦谐的微妙意味,我们说他“没有茶气”;而对无视人间悲苦,听凭感情冲动恣意放浪的唯美主义者,我们会责备他“茶气太盛”。
茶,初为药用,后渐成饮品。在8世纪的中国,饮茶作为雅趣而进入诗歌领域。15世纪的日本把饮茶尊崇为一种审美的宗教,即茶道。
茶道是对尘世琐事中隐藏之美的崇拜。它教导纯粹与和谐,人际敬爱的奥秘,社会秩序的浪漫精神。茶道本质上是对不完美的崇拜,是在人生宿命的诸多不可能中试图完成可能的一种温良的希图。
茶的哲学不是普通意义上的美学,因为它同时也表达了伦理和信仰,我们对人类和自然的整体观念。它是卫生学的,因为它要求洁净;它也是经济学的,因为它教导在单纯质朴而不是复杂奢华中寻求安慰。它是精神几何学的,因为它界定我们在宇宙中的定位。它把所有的信徒都变成了品味的贵族,由此代表了真正的东方的民主精神。
我们的农民知道插花,最卑微的苦力也懂得向山水施敬。
在象牙瓷碗中的液体琥珀里,品尝者可以找到孔子怡人的谦和,老子的精辟清警和释迦牟尼灵妙的芬芳。
宋徽宗《大观茶论》:茶之为物,擅瓯闽之秀气,钟山川之灵禀,祛襟涤滞,致清导和,则非庸人孺子可得而知矣。冲淡闲洁,韵高致静,则非惶遽之时可得而好尚矣。
茶从来不是一种聊作消遣的玩物与饮食,它是庸蠹尘世里一抹清欢,是得知玄鉴之道的眼睛,是守得静笃之境的耐心。匆匆忙忙的人品尝不到它的意隽,冷漠荒芜的人体会不到它的情长。唯有心怀悲悯与同情,景慕它尊崇它的人,才能得到教诲,在嘈杂与烦恼的红尘姑且跳脱出来,进入恬淡清静的,美的世界。
我们应该少放纵情感,多壮阔胸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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