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说法源于一个朋友,我后来思忖良久,发现它已经完全超越质料之茶和精神之茶。我是在一场茶文化讲座之后向他抛去这个问题的。
“你认为茶是什么?”
他当时有些迟疑,稍微酝酿一下说道,“茶就是茶本身”。
听了之后,我立马笑喷,好像他说了一句废话敷衍我。其实不是,仔细辨别就会发现,这句话非常有道理,并且有至理名言的潜质,茶应该成为茶本身。真正的至理名言通常是些无关痛痒的说辞,它们舍弃现实之中非此即彼的价值思维模式,进入也无风雨也无晴的本体世界,本体可以诞生价值,价值却无法回到本体。一般意义上的名言都是某些二流知识分子站在本体世界对现实世界的一次划界,并很快受到追捧,比如《你不懂我,我不怪你》这篇享誉网络的文字,当年余秋雨大红大紫之时,其作者就是余秋雨,莫言获诺贝尔文学奖后,名声大噪,于是网上又流传出几个署名莫言的版本。他们希望在灰暗的现实中画出一些线,让黑成为黑,让白坚守白,为大众也为自己指明道路,当然这种工作很重要,这样的文本语言确实具有蛊惑力和实践力,但是真正意义上的智慧之言是坚守概念本身,为事物本身划出界限,不是盲目去断言,将事物局限在某个范围之内。
《道德经》有言,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看来我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下士。几乎所有的作家对茶都十分热爱,觉得茶不应该是叶子这么简单。著名学者葛红兵的新书《上海地王》出版后,有一个篇访谈,他说到:
饮茶,是一种修炼。写官场、情场、钱场,我都用茶来做暗喻,有人习惯铁观音,救世度人的感觉,有人习惯大红袍,红袍加身的感觉,茶道里有真正的人生道理。我现在也到了这样的年龄,说话不愿意说满,读者能体会多少,是多少。所以,有的读者看了网上或者报上的连载版,就说,我看完了。我说,不对,小说是文字,是禅悟,真正的曼妙在这些被“情节”连载删掉的部分。越是写茶,我就越佩服庄子,他的行文方式,用树、鸟、水等为材料,构筑一个丰满的哲学世界,我写茶,写藏族少年等,都是这个意思。
意识繁盛的作家和文人是爱茶的物质性,精神领域工作的以臧否天下为己任的知识分子将茶当成一种语言。他们觉得茶应该是一种修炼,一种特殊的语言,能言人不能言,道人不能道。但是,茶毕竟不是神,也不是叶子,茶就是生活本身,存在本身,茶就是茶本身。李曙韵说,茶之谓道,无非生活。这里的生活并不是物质生活,也不是精神生活,而是一种超越精神与物质二元对立模式的一种更为本质的生活,就是存在本身。
茶具体是什么应该取决于当下的社会现实。如果说茶是一种信仰,其实和当下的启蒙潮流相悖逆,怎能将偌大的精神重量加于一片叶子;如果说茶只是一片叶子,也与社会上甚嚣尘上的国学热和茶文化热格格不入。这是一个自由多元的时代,既可以将茶当成一片叶子,也可以将其视为神灵,顶礼膜拜。无法为茶下一个确切定义,只好用一种批判的姿态姑且为其划定范围。茶是茶本身,这句话本身包含着批判思维,隐含着另外两句话,即茶不是神灵,也不只是叶子。
同理,茶不是道德的工具,能够治国平天下,规范人际关系,促进社会和谐,这其实是把茶的作用夸大了,有些自傲,只有那些秉承华夏中心主义的唐宋茶客才能如此自信,茶也不是休闲的点缀,自娱自乐,彻底的闲适主义,所谓闲来无事谈心性,
临危一死报君王,这其实是将茶虚无化了,只有那些噤若寒蝉的明清隐士才会如此意冷。
当年赵州和尚以茶解禅,如果问及茶,又该以何解之?他山之石固然可以攻玉,但太多的妄顾左右而言他只能催生一箩筐丈二的和尚,众解之中,自解为最上乘,茶就是茶本身,或者让茶成为茶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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