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是茶的故乡。可我喝茶,跟喝水一样,除了解渴,还是解渴。
我对喝茶一窍不通。一个不懂茶的人,听懂茶的人谈茶,就像一个不懂禅的人,听禅师谈禅,云里雾里,天上地下,找不着北。西双版纳是茶的源头。在版纳,大街小巷,山野村寨,只要有一张桌子,只要一坐下来,我就会遭遇这样的窘境。每个人都在谈茶,茶的养生之道,茶的日常故事,茶的经典传奇,茶在杯中的沉浮,茶在壶里的忧郁。而我,呆笨得像一条桌下无人坐的板凳,或桌上的一只倒空了茶水的茶壶。
我也不知道桌上的人,有几个是真懂茶,有几个是装腔作势,孤假虎威,但桌上的茶给了他们满脸的自信,给了他们口若悬河的由头。在西双版纳喝普洱,就像在贵州茅台镇喝茅台酒一样,谁都会自鸣得意,交杯换盏。他们边高谈阔论,边浅酌低饮。而我,以洗耳恭听的样子,掩饰我的充耳不闻和不懂装懂。我只干一件事,一杯接一杯喝茶。我无忧可解,我只解渴。
在西双版纳不懂茶,就像漂洋过海,到了国外不懂外语。但茶香,我是能闻到的。我为古茶的幽香沉醉。不懂茶,但比谁都喝得多,这是我在版纳七天的愧疚。而在勐海南糯山,对着古茶树,我没有赞美,只有感伤。一个勐海县,有四万六千亩百年树龄以上的古茶群落。在南糯山,我看见的每一棵茶树,都在一百岁以上。生年不满百,叹息肠内热。我为自己将白驹过隙一样短暂的生命,耗费在过眼烟云一样的功名利禄而早生华发感到深深的愧疚。这些茶树,吸天地灵气,浴日月光华,遗世独立而生命长青。这片茶树是两百年,这片是三百年,这几棵四百年,带我去瞻仰茶树的人,比一个收藏家向别人介绍他得意的藏品的还喜形于色。
我站在一棵八百年的茶树王面前,让我沾点茶树王的福气吧,我能活八十岁,我就谢天谢地了。我已四十岁了,想想我在这个世界上剩下的时间,用指头都可以掰出来,不禁黯然。八百年,云卷云舒,那些帝王将相在哪里,那些才子佳人在哪里,只留下一棵茶树,惯看秋月春风,只留下一壶茶,笑谈古往今来。我喝酒喝到八分醉时,常常长吁短叹,感天动地。从南糯山下来后,我担心我以后会醉茶。
在布朗山上,弥漫云雾里,我在想四千多年前,世界上第一棵茶树在布朗山上的模样。人类的第一片茶叶,就是布朗山上布朗族人的祖先摘下来。在布朗山老东南村村长家吃饭时,村里的民间歌手伴着三弦,唱了一个多小时布朗族的民歌。我一句没听懂,但我一直在用心聆听。那幽怨的曲调里,有天地之悠悠,有密林之郁郁,有人间的悲欢离合,有生活的酸甜苦辣,有在方圆一千多平方公里大山里千年隐居中和大自然的息息相通,也有一壶茶里人生物我两忘的怡然自得。
在中缅边境,有一座布朗山,那里有全国唯一的布朗族乡,他们给世界贡献了一种叫茶的神奇植物。从布朗山下来,我决定要懂茶,并开始谈茶。
作者:刘军|湖北人,久居宜昌。70后,已婚写字男。供职于兵工装备集团下属某军企。业余创作十五载,现专写财经地产、家庭情感文学。作品散见于《读者》、《演讲与口才》、《意林》、《人民网》、《辽宁青年》、《万科周刊》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