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人的养成,并非急速特训就可一步就位。学茶只有三年五载的人,论茶说茶都很踊跃,反倒是老茶人鲜少对外谈茶。茶书院曾有同学求知若渴,热衷钻研知识或过度投入装饰茶席,反而远离了茶汤的精神与茶道的本质。
另有些茶界的第二代子女,自小就长在茶堆里,呼吸到的都是茶的空气,对茶对人都性情温厚,却缺乏企图心与热诚。这些茶龄资深却道行显浅的世家子弟,没有借口比别人不用功,我对他们教学的期许更显严格。
反观一些在各自专业领域都有深厚学养的人,把学茶当做生活的修行,不疾不徐,从容地亲近茶事,反倒更快进入“心手闲适”的境界。换言之,适度的企图心,可转为习茶的动力。先天的悟性固然重要,后天的努力,仍可以弥补部分资质的不足。茶人的养成,需要付出努力,但不能太用力。
由器入道
陶艺家安藤雅信茶龄二十多年,曾陪学生练茶练到睡着,因而转做陶艺创作。作品中,处处显现茶人的细腻及追求完美的个性。陪人练茶,是件辛苦的任务,要学习包容事茶流程中一再地停顿与重复。曾有个用功的同学,一度走不出技巧的包袱,我要她暂时放下壶具,在公车上、行走时反复地在心中默练茶序。
在长达两个月的训练期间,身为老师的我,感受到很大的启发,遂编了一出《无茶之茶》的戏码,并于二000年坪林茶道精英邀请赛中发表。在座的评审,赛前并未得知演出内容。当没有茶汤的杯子被端送到评审面前时,造成大部分的人极端错愕,记忆中,仅有曾昭旭教授以哲人之姿,自然得宜地享受起杯中的山川水秀。
茶人的养成
一个茶人的养成是漫长的,首要是技巧的锻炼。初学者大多企图从茶书中去寻求答案,却未料陷阱重重。茶书院在教学过程中,并不直接提供解答,而是引导各人去挑战感官的极限。透过反复的练习,去丰富味蕾的经验。最终的成果,取决于各自的资质及精进度。
人澹如菊的茶会,一向预留二成茶席给新手上场。道行高深的前辈,总选择坐在新手茶席。虽然技法生涩,手势难掩僵硬,却因对新事物的好奇,而展现赤子的热诚。充满宗教般纯净的趣味,只在新手身上才容易看到。或许老练的茶人更该自我警惕,停止在茶席上卖弄知识,适度地在事茶流程上展现“涩”的阻力,才能避免流于匠气。
重视器物,是茶人养成的另一阶段。京都高台寺的中野老和尚,曾自嘲是个爱茶碗的老茶人,可以不喝茶,但不能没有茶碗。这种爱器如命最典范的例子,是被誉为日本煎茶道中兴之祖的卖茶翁高游外。他深怕离世后,心爱的茶器会被糟蹋,就筑起一座“茶具冢”将茶具埋葬。一如黛玉不忍落花随着流水任意飘零,而以绢袋将花埋入花冢。同样对万物悲悯的胸怀,正是古人寓情于器、借物抒己的自况。
我尝言“见茶器如见茶人”。即使是个百元茶壶,对深谙茶道的主人而言,却是格调的表征,又岂是万两千金可以换得?因此,有修养的茶客,绝不轻易碰触茶席上的道具,更遑论将茶器随便地单手抓起。
喜散不喜聚
贾宝玉天性喜聚不喜散,恨不得大观园中的儿女永远不要长大,不要离他而去。同样用情至深的黛玉,则喜散不喜聚,深知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故选择与人疏离。
我待人看似冷漠,却用情甚深,不敢承接接纳学生。一旦进入书院的门,就视同自己的孩子。每当有人离去时,总难掩失落,所以也喜散不喜聚。因此茶书院的人数成长非常缓慢,自己也随时准备面对孑然一人的孤独感。好茶恨少,茶缘恨短,且珍惜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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