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台风天,窗外大雨,有时雷鸣。屋内,披着长绒毛毯、倚着舒适的垫子读《悲惨世界》,玻璃瓶里的白色花,仅修长的一支,那神采,宛如一尊观音像,庄严又温暖,若有若无的吐着暗香。《小窗幽记》有一句“焚香啜茗,自是吴中习气,雨窗却不可少。”
当然,没有两件事是能完美兼容的,专心看书必然不能泡出十全十美的茶汤来;用心泡茶的时候,注意力便也不能集中在书上。书看得正投入,在一页结束才暮然想起——茶叶还泡在壶里,已经过了要出汤的时间了。
窗外的风吹进屋里,花瓣向着茶壶的方向微微震颤。小陶壶里泡着的,是台湾乌龙,茶汤缓缓倒入杯子,是一汪春水,一杯甘甜。
而书中,冉阿让已经改了名字“马德兰”,自偷了主教的银餐具却得到主教的庇护和极大的宽恕后,成为了一个极尽仁爱和谦逊的人。故事渐渐走向温暖,一如桌上的茶汤,苦味散去后,就是回甘。
喝茶读书,自古以来就是相得益彰的两件文人乐事。古人有:“掩户焚香,清福已具。如无福者,定生他想。更有福者,辅以读书。”
有天深夜,与相交多年的好友小聚,她点燃了一根精油蜡烛放进桌上的乳白色烛台里,我们就在烛台映照出的满桌圆形光圈里,一边喝茶、一边谈笑。晚风阵阵,有虫鸣,没有饮酒也微醺。
杜耒的《寒夜》一诗,以后两句“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广为传颂,而我与友人这一晚的景致却与诗歌前半句的意境相似“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
闲聊中,她问我,你前些年学习茶道、传统文化给你最大的影响是什么呢?我咽了刚入口的茶汤,看着桌前的粗陶杯子,想了一会说:
“嗯,简单来说,我现在是有条件泡茶的时候不想喝白水,有白水的时候不想喝高糖饮料。它们都会消化成我生命里的一部分吧,我对茶道、对佛教有敬畏之心,但不过于执迷,有时候不求甚解。茶是我日常生活里的饮品,但在人们将它上升为一种精神和情怀的时候我不会傲慢的排斥,因为我知道它承载了厚重的文化,我穷尽一生也不能了解得透彻。”
我在有时间用茶针、茶则的时候,会恭恭敬敬的用,注意力不在泡茶上的时候,也会直接用手指把茶叶抓进茶壶里。有时间控制时长的时候会掐一掐秒数,感受到当下的纯净情意,没时间就不苛求。
而我相信,很多人去练习泡茶,学习茶道,重要的不是让自己的泡茶技法更纯熟,不是故作风雅,而是真正近距离倾听内心,而是通过双手给舌尖一个最质朴的问候,而是给时间60秒任由它自己流淌。
庄子说:“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天地大道都在这草木间,我们泡茶就是在一遍一遍与自然的一草一木最直接的交流中,学到专注,投入,教养和风骨,最珍贵的是,学会欣赏这细腻叶脉里传递出的自然的种种柔情。
茶,毕竟只是一片初生的叶子,道理和规矩都是前人赋予于它,唯有不执着于它的价值属性,才能品尝到它最本真的味道。天地万物本无好坏,价格高低不过是人的分别心在作怪而已。价格便宜的茶,通过适当的手法、合适的温度、精准的时间,也会呈现出好的状态;而价格高昂的茶,如果冲泡得冒失,也会丧失它的好味道。
读书时那伴着幽幽花香的茶,友人小聚映着一盏烛火微光的茶,同是喝茶,不同情景、不同味道,而茶,就于安静处守着它的安静,有风拂过,茶汤不动,是人心在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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